
昨日17時,殺警脫逃的高玉倫在青川鄉被抓獲。圖據哈爾濱新聞網

9月4日,青川鄉百合村,武警站在車頂搜索逃犯。新京報記者薛珺攝

9月5日,延河鎮福山村,武警進入廢棄小屋搜索高玉倫行蹤。
新京報訊 公安部刑偵局證實,昨日17時左右,在延壽縣青川鄉,“9·2”脫逃案件最后一名逃犯高玉倫被抓獲。
9月2日4時40分許,黑龍江延壽縣看守所三名在押人員高玉倫、王大民、李海偉殺死一名民警后脫逃。其中高玉倫系被判死刑待復核,其他兩人均身負重罪指控尚未判決。脫逃事件后,3名逃犯被公安部列為A級逃犯,懸賞金額為每人15萬元。哈爾濱市公安局1.5萬名警力全警參戰,并出動警用直升機。
昨日,高玉倫是在合福村西王家屯其親屬涂建國(化名)家討食時,被涂舉報并抓獲的。有當地村民稱,高玉倫被捕后,被問及他這些天都待在哪里,他指了指身后西北面的大山,說“上邊”。
其隨后被押至看守所。哈爾濱市副市長、市公安局局長任銳忱等在看守所對高玉倫進行了簡短的審訊。目前,此案正在進一步審理中。
此前的9月3日20時15分許,李海偉被參與搜捕的村民和民警在玉山村黃家屯擒獲;9月4日零時50分許,王大民在延壽縣青川鄉新勝村被擒獲。
“9·2”脫逃案件后,延壽縣公安局分管監所工作的副局長、看守所所長、當日值班副所長和民警被停止職務,接受調查。最高檢監所檢察廳也已派人趕赴現場指導調查。延壽縣看守所所長張閣群、副所長范德延(當日帶班所長)嚴重違反公安部制發的《看守所執法細則》,失職失責,致使1名干警被害,3名在押人員脫逃,造成嚴重后果。2人行為分別涉嫌濫用職權罪和玩忽職守罪,哈爾濱市檢察院依法決定對2人立案偵查。
現場???
圍捕高玉倫
逃亡9天后,高玉倫落網了。
據其被捕地點青川鄉西王家屯的多位目擊者描述,與通緝令照片相比,雙手被銬的高玉倫已瘦成了“畫片兒”,他身著綠色短袖、灰色褲子,衣衫凌亂,顯得格外潦倒。
在警方公布的9月2日看守所監控錄像中,高玉倫用胳膊勒死了管教段寶仁。
“脫了相瘦成畫片兒”
王家屯距延壽縣看守所直線距離約有30多公里,高玉倫未走大路,多在玉米地或小道穿行
9月11日近17時,聽到屋外有眾多車輛駛過的聲音,王蕾(化名)沖著院子里的丈夫叫了一聲:“該不會他被抓住了吧?”
“他”,是指高玉倫。
王蕾印象里,這位曾來過王家屯兩次的男人身材壯實,他侄女高宜(化名)幾年前嫁到了王家屯,成了王蕾的鄰居。
王蕾出屋查看,發現6個警察架著一個男人從高宜家走了出來,仔細辨認后她確認:真的是高玉倫。
“脫了相,瘦成了畫片兒。”王蕾說。
高玉倫雙手戴著手銬,身上原本是綠色的半截短袖,在王蕾看來幾乎成了灰色,還有灰了吧唧的褲子,頭發胡子都超過了通緝令上的長度,精神萎靡。
據高玉倫的妹妹講,高玉倫是在昨日16時到達王家屯的。這里距延壽縣看守所的直線距離約有30多公里,而高玉倫未走大路,多在玉米地或小道穿行,9天后步行至此。
多位村民稱,高宜素來與這位二大爺親厚,而高玉倫對她也是格外照顧,“當女兒一樣看待。”
高玉倫的母親馮桂蘭稱,高宜出嫁后還常帶著丈夫涂建國(化名)來看望二大爺,三人喝酒聊天氣氛融洽。高玉倫妻子自殺后,高宜還前往萬寶村照料他的飲食起居,為他拆洗被褥和衣物。
在高家人及多位村民看來,高玉倫來此,也是希望能見見這位親人。
親家報警侄女哭倒
涂建國說,從高玉倫進屋到被綁,全過程就10來分鐘,家人也并未準備飯菜或和高一起吃飯喝酒
**眼見到躥進屋的男人時,涂建國沒認出他就是高玉倫,“瘦得都看不清楚了”;高宜則叫出聲:“這不是我二大爺嗎?”
當時涂家中午剛辦完一場宴席,涂建國的弟弟涂建軍(化名)已應征入伍,親戚朋友前來祝賀。
有媒體描述,涂家隨后給高做了頓飯,一起喝了酒,隨后勸高去自首,但其并未應允。隨后涂父報警,并和涂建軍將高玉倫捆綁起來,等待公安機關前來。
涂建國否認了這一說法,他稱高玉倫進屋后,自己進了西屋去陪伴剛生產一個月的妻子高宜,并不知道涂父和涂建軍如何將高玉倫制服。他說,從高玉倫進屋到被綁,整個過程也就10來分鐘,家人也并未準備飯菜,也并未和高玉倫一起吃飯喝酒。
18時左右,涂父對前來詢問的延壽縣官員說,稱確系自己報警,當時和小兒子一起將高玉倫綁了起來。“綁起來時還挺緊張。”涂父說。
目擊村民稱,約17時左右,大量警力趕到現場,此時被綁的高玉倫還曾試圖腳踹涂父,有反抗意向,侄女高宜看見當時情景,在一旁哭得十分傷心。
19時左右,涂家將院子落鎖,謝絕一切采訪,“人都抓了,還有什么好說的。”涂家人稱。
但在村民看來,當時報警是**的選擇。高玉倫越獄后,涂家周圍已被警方布控,以防高玉倫來尋親。王家屯東西兩頭均安了攝像頭,武警便衣在附近巡查,而涂家位于王家屯最西頭,正在監控范圍內。
有村民稱,高玉倫被捕后,曾在村東頭接受采訪,被問及他這些天都待在哪里,他指了指身后西北面的大山,說“上邊”。
小賣部留錢成線索
警方對比了現場遺留的指紋,確認6日晚小賣部被盜系高玉倫所為,警方據此在王家屯附近布控
有媒體報道,9月6日晚,高玉倫曾潛入青川鄉合福村唐家屯的一小賣部,喝了兩瓶飲料和半瓶啤酒,帶走七袋月餅、兩大袋餅干、十余瓶小瓶白酒、兩包香煙,帶走一床薄被和一件棉襖。出人意料的是,走時高玉倫還在桌上留了121元錢。
9月10日,小賣部店主和高家人證實,警方對比了現場遺留的指紋,確認是高玉倫本人所為。警方稱,這一線索也是在王家屯附近布控的依據,而王家屯緊鄰唐家屯。
事發小賣部店主王浩對記者說,他與高玉倫年紀相仿,此前就互相認識,高還曾前來小賣部買過香煙。
據王浩的女兒稱,9月6日晚,聽聞高玉倫殺人逃竄的消息,原本每天在小賣部守夜的王浩有些害怕,選擇了回家住。
約凌晨4點多,有村民告知他小賣部門開了,他慌忙趕到現場,發現屋里有些凌亂,有被翻動的痕跡,柜臺上擺著一沓錢。他清點后,發現少了月餅、白酒等食品,放在炕上的一床舊被子和羽絨服也沒了蹤跡,柜子上則留下121元錢。
隨后,王浩報警,警方前往查看,收集了現場指紋,并為小賣部安裝了監控設備。
此后,高玉倫繼續向西北方向逃竄,9月11日,在唐家屯附近的王家屯落網。
“懸著的心落地了”
與大兒子高玉昆通了電話,“抓了好,外頭哪那么容易?天又冷,晚一天不如早一天,省的受罪”
9月11日晚,在得知二兒子高玉倫落網后,其母馮桂蘭與大兒子高玉昆通了電話,**句話是:“抓了好,外頭哪那么容易?天又冷,晚一天不如早一天,省的受罪。”
因為腦梗,馮桂蘭已經在柳河鎮衛生院住了10天院,在此期間,她聽聞了兒子高玉倫殺警脫逃的消息,又氣又急:“成宿睡不著覺,心里一直咯噔咯噔。”
她反復說:“為了抓他,國家費了多少錢財啊,他不應該。”
直到被抓獲,高玉倫曾五次被發現蹤跡。數千警力對發現蹤跡的地點進行鐵通式包圍,出動警用直升機,警員配槍,村民持鐮刀當向導。
她還在電話中叮囑大兒子說:“咱不恨(涂家),他(高玉倫)犯了事兒。”
高玉倫被抓后,侄女高宜跟她打電話,“連哭帶嚎的”,她反倒勸說:“你二大爺最后跟你見一面,吃頓飯,夠了。”
她還冷靜地在電話中叮囑大兒子:“你得回來收尸。”
直到有人詢問她,這些天有沒有擔心二兒子,她才放松情緒,嘆氣掉淚,說:“10天光景,擔心他上哪兒吃飯,啃點苞米,還冷,尋思多了,現在抓了,就不尋思。”
“天下父母心,只要能替,我替他受罪。”馮桂蘭說。 新京報記者朱柳笛(新京報首席記者曾鳴對本文有貢獻)
人物???
高玉倫的罪與罰
8月31日,馮桂蘭做了個夢。
她夢見還在看守所的二兒子高玉倫,穿著青色的衣服,利利索索的,從不遠處朝她走來,身后還跟著3個穿著一樣顏色衣服的男人。
“哎媽呀,你咋出來了呢?”她朝著兒子喊話,夢在這一刻驚醒。
兩天后的9月2日,高玉倫果然“出來了”,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方式:殺警越獄。
在警方公布的視頻監控里,身著藍色長袖內襯的高玉倫悄然走到看守民警段寶仁的左后方,用胳膊死死勒住了對方的脖子,于凌晨在三名逃犯中第二個逃出看守所,在數千名警力地空拉網式搜索中,開始近10天的逃亡生涯。
對待親人的孝順與殺害發小、獄警時的殘忍,集中在高玉倫的人生,成為隨時被翻轉的硬幣兩面。
家里懂事屋外生事
“就是一農民。”
這是馮桂蘭對二兒子高玉倫的評價。
比起網絡上“當過兵、跑過山、有駕照、具備反偵查能力”的諸多傳言,馮桂蘭關于高玉倫的回憶十分平淡,像在描述另一個人。
黑龍江省哈爾濱延壽縣青川鄉延河鎮萬寶村北安屯,典型的北方院落,高玉倫在此出生長大,他小名叫“大倫”。
只讀了7年書,18歲的高玉倫就把精力全放在了家里的40畝地上,開始與泥土、莊稼為伍。
他**會開的車,是家中后來為種地添置的手扶拖拉機;至于“跑山”,其實也就是“上山采采蘑菇,套套兔子、野雞”,不會留宿山中。
“具備反偵查能力?根本沒那事兒,我從來都沒聽說過。”馮桂蘭說。
度過少年時代的高玉倫,生活波瀾不驚。
**的變故發生在他20歲時,父親因為癌癥去世,因為大哥高玉昆遠離家鄉,高玉倫儼然成了家中長子,料理瑣事,贍養母親。
據他的弟弟妹妹描述,此后數十年,二哥也樂于在家庭中扮演“大家長”的角色。逢年過節,他總會招呼弟弟妹妹前來家中團聚,自己一個人燒好一桌好菜。
彼時在遼寧打工的三弟高玉山回家,白天一起吃飯喝酒,夜晚就和他躺在一張炕上。兄弟二人談起婚事,他總會多叮囑幾句,希望40多歲的弟弟要早日結婚成家。
但在很多村民眼中,高玉倫卻給人另一種印象,雖然有東北人的熱情粗獷,但也有暴脾氣,一旦與人言語不和,身高1米82的高玉倫“立馬大聲跟人吵吵(吵架),甚至動手”。
“他說話不算數。”村民沈飛(化名)記得,早年間他曾借給高玉倫4000塊錢供高家蓋新房,但到還款期限后,高玉倫就是不肯還錢,態度上不好,言語上也不客氣,還差點兒和沈飛動手。
一句氣話致妻自盡
在母親眼里,高玉倫的人生轉折點出現在5年前。
2009年,高玉倫的妻子服下農藥自殺,給這個家庭帶來毀滅性的打擊。
那是正月十一,屯子里趕上了漫長的冬季,大雪下得正深,“都齊膝蓋頭了。”馮桂蘭伸出手來比劃。
這一天恰好是高玉倫的兒媳婦剖腹產的日子,一家人急著外出前往醫院,他囑咐妻子趕緊做好飯菜,吃完好出發。
嘗了一口盤子里的菜,高玉倫隨即發了火,沖著妻子叫嚷:“都涼了,還咋吃?”
在馮桂蘭和村里人看來,吵架、拌嘴,這幾乎是高玉倫和妻子相處的常態。
馮桂蘭眼中,兒媳婦勤快利落,從地里干完活,回家進屋**件事就做飯。“要說有缺點,那就是她有點內向、心眼兒小,容易因為小事兒想不通。”馮桂蘭說。
因為這頓飯菜,夫妻倆又爆發了爭吵。妻子揚言“不活了”,高玉倫馬上回了一句:“要死就快點。”
正是這一句氣話,刺激了高玉倫的妻子,事后,她仰脖灌下了農藥,自殺身亡。
馮桂蘭把兒子性格的劇變,歸因于兒媳婦的自殺。
在馮桂蘭看來,兒媳婦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,高玉倫的情緒都很異常,唉聲嘆氣,臉上沒笑。“進屋瞅一圈兒,就能看見我這當媽的,高玉倫的話也比以前少了。”
后來的幾年間,馮桂蘭也曾四處給高玉倫張羅找對象,但被高玉倫果斷回絕。問他原因,他頭都不抬:“一個老娘們就夠了,再找了干啥,麻煩。”
他曾對母親說,這幾年要好好的,種幾畝地,不鬧饑荒(欠債),給兒子留點錢,這輩子就值了。
73歲老人**個母親節
這幾年終究沒有好好的。
2013年12月4日,高玉倫殺死了同村“發小”李德月,并因此被判處死刑。
即便是母親馮桂蘭,也沒法解釋高玉倫為何會對李德月下殺手。
事發當晚,兩人都到村民王鳳軍家吃殺豬菜,這場好友間的宴席由王鳳軍發起,邀請了高玉倫和李德月等人。
又是言語不和導致了命案。據馮桂蘭描述,大約是李德月說要給女兒在城里買房子,高玉倫稱也要在城里給兒子買,說到誰家更有能力的問題,兩人爭執不下,隨后高玉倫拿刀捅了李德月。
一點口角后的行兇,這個理由也并不足以讓村里人信服,但有跡可循的是,原本愛喝酒的高玉倫在妻子去世后,酒喝得更加沒有節制。
即便是弟弟高玉山,也曾向媒體講述,哥哥喝多了酒愛惹事,好似變了一個人,脾氣暴躁。
曾有媒體報道,一位村民記得,幾年前,因為自家的羊不小心吃了高玉倫曬的稻谷,高玉倫飯后拿起鐮刀沖進他家就亂砍,他被砍傷,至今身上還有一塊傷疤。不過,事發第二天,高玉倫過來給他道歉,說是頭天晚上喝多了。
酒后殺人讓他被判死刑。
進入看守所前的最后一個秋天,高玉倫領著馮桂蘭到了距離青川不遠的尚志市,一口氣兒給73歲的母親買了四五套衣服。
馮桂蘭埋怨兒子“亂花錢”,高玉倫反問:“媽,你知道今天啥日子嗎?母親節啊。”
這是馮桂蘭**次聽說母親節,這也是她正經過的**個母親節。
逃亡226小時被親戚抓
9月6日晚,逃亡中的高玉倫潛入延壽縣青川鄉合福村唐家屯的一家小賣部,喝了兩瓶飲料和半瓶啤酒,帶走七袋月餅、兩大袋餅干、十余瓶小瓶白酒、兩包香煙,一床薄被和一件棉襖。
出人意料的是:走的時候,他在小賣店桌上留了121元錢。
人性的另一面是:對于酒后一語不和捅死李德月、以及后來的殺警越獄,高玉倫似乎并無悔意。
有媒體報道,進入延壽縣看守所的高玉倫被押在一張沙發上坐下。面對兩位押解他的民警,他首先說的是:“這手勒得受不了了,能不能給我松一松啊?”
馮桂蘭希望,能在高玉倫歸案后再見兒子一面。
此前母子的最后一次相見,是殺害李德月案一審判決時,高玉倫面沖著法官,馮桂蘭和親人們站在他身后,她看見兒子腦袋想往后側,卻終究沒能回過頭來。
馮桂蘭還記得有一次兒子和她聊天,聊到了死亡,“死也要轟轟烈烈的。”高玉倫說。
逃亡的這些天,高玉倫成為全國的焦點。其實他的家人,并不感覺到這算什么“轟轟烈烈的”,昨晚,逃亡近10天的高玉倫終究還是在他的親戚家被抓,他的侄子涂建國對記者說,“咱看見了他,也不能讓他跑,那樣咱犯包庇罪。”新京報記者朱柳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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